非虚构高海涛康宁王蔷轮椅上的反转

轮椅上的反转

◎高海涛康宁王蔷

年12月15日下午，CCTV体坛风云人物年度评选提名奖揭晓仪式，在中央电视台演播大厅举行。10个奖项的50个提名奖获得者，正式对外发布。周洪转获“年度残疾人体育精神奖提名奖”，并被评为“女子轮椅竞速中距离项目世界第一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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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黄骅市官庄乡西姜桥村周维静家东屋轮椅上的那个姑娘，就是这个“世界第一人”。初冬的暖阳，恨不能遍洒屋子的每个角落。炕头上的奖牌与年9月19日《人民日报》头版头条的那张相片一样灿烂。那是周洪转为残奥会中国队夺得第枚金牌时的笑容。这时，捷地减河转过村庄的那个弯，像一条臂膀，高高举起向周洪转致敬。

此刻，更吸引我们目光的是周洪转放在轮椅上的那双手，那双注入了羞怯和倔强的手。如果食指上没有凸起的包，本来是一双天生弹钢琴的手。但是这个用途，她自己不知道，家人和全村人也都从未发现过。因为，3岁那年，周洪转得了一场“感冒”，彻底反转了她的人生。小儿麻痹后遗症导致她再也不能行走。此后6年间，父亲周维静医院，药当饭吃，病情却没有起色。最后，驻天津的一位美国专家说，手术如果成功，能保住一条腿，但需要30万元。已经债台高筑的周家，面对“可能”与“30万元”的叠加，最终放弃了。

不愿意出门见人，只有在屋子与庭院间爬来爬去。7年的时光让周洪转彻底抹去了3岁前的行走记忆。

10岁那年，周维静抱着周洪转去上学的第一天，一路上，周洪转心情特别舒畅。终于可以走进一个世界了。然而，一进教室，一屋子的异样小眼神却让她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。好不容易挨到爸爸来接，下午再也不想去学校了。

“不去也好。”周维静边说边给周洪转打开了电视。一支雄劲的钢琴曲突然钻入周洪转的耳朵，直抵心灵。她震撼了，指着电视，“爸爸，这个只用手演奏的乐器叫什么？”

“钢琴。”

听完曲子，周洪转非让爸爸抱着她去学校。从此，那支钢琴曲越来越深地扎根进周洪转心灵深处。读书用功，老师夸她是个懂事的孩子。父亲没有时间接送她上学，她就自己爬，遇上人，瘦弱的身体就会停下来，自卑地坐在地上，藏起她那双脏兮兮的手，村街上没有行人了，又继续慢慢地爬。一个大雪的冬天，她滑进了深坑的雪窝里，幸亏被人发现救了上来。

虽然喜欢钢琴，18年了，周洪转也没寻到那首曲子的名字。不是不寻，是不想寻。喜欢钢琴，却从未见到过钢琴，也不想见。就像在她的记忆里没有了3岁前的行走记忆一样。她说：“就是在电视上听到的那首乐曲震撼了我，知道曲子是钢琴发出来的。比赛前的那段最紧张的时刻，会听听音乐，只是流行音乐。”

阳光下，金牌在心形的盒子里闪着光亮并与之融为一体，似乎变成一个跳动的心脏。透过这一颗颗质感的心，看到的是一双美丽的大手，弹奏着大地的琴键，脏兮兮的泥巴是悦耳的音符。这时，钢琴与轮椅竞速，融为了一体。如果这不是现实，再有想象力，也不会把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。

钢琴曲，是埋藏于心灵深处的一粒种子。这粒种子，自从进入她心灵的那一刻，便不是一支曲子了，是一种钢琴与轮椅烘托出来的气场。一种足以支撑起她，爬行在大地上，奔驰在轮椅上，成为“世界第一人”的力量。

2

西姜桥村没有三年级，只能过捷地减河上那座没有栏杆的桥去万庄村上学。对于周洪转来说，这座桥不仅是通往三年级的桥，更是她命运再次反转的桥。遥远的上学路，已到了她身体的临界点，再加上家里穷，弟弟又到了上学的年龄，周洪转辍学了。

为了转移注意力，周维静收拾一间房，为她开了一个小卖部。村里的婶子大娘、嫂子们一有闲暇，就借口买盐打酱油聚在小卖部聊天。一时，这个小卖部成了西姜桥村的“沙龙”，周洪转成了主角。婶子大娘们说：“有了这个小卖部，就有可去的地方。”周洪转喜欢小卖部，更喜欢跟着父亲的三轮车走乡串镇安装天线。不但帮父亲干活，更主要的是能给高度近视的父亲当眼睛。

一次，她只顾仰望天上那只飞翔的鹰，没看到浇地的垄，三轮车翻到了路边的沟里。周洪转不但没被吓哭，看着自己与父亲的狼狈相，反而坐在沟里笑出了声。周维静看看散落一沟的电视天线，又看看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的女儿，也笑了。不是大笑，是微笑，是会心的微笑。为了不扫女儿的兴，让她多开心一会儿，周维静也坐在了地上。路人看到这翻车的父女俩，不去扶车，不去捡拾天线，却面对面地笑，觉得莫名其妙。

笑声戛然而止，周洪转问：“爸，为什么铝管弯成圈圈，截成段，捆在一起，放在杆子上，接到电视上，就会有声有景呢？”

问题简单到让周维静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，便岔开话题：“天线还要调对了方向。”

“我知道，我问的是为什么？”

周维静想起了电视旋钮上写着频道，突然明白了，“只有这种金属，做成这个样子，放在一定的高度，对准一定的方向，才能与电视台发出的信号共频。”说完，推了推高度近视镜。

“同样的玻璃，弄上这些小圈圈儿，就能让眼睛看到东西。”看着父亲像旋转陀螺一样的眼镜片，周洪转自言自语起来，然后低下头，看着自己残疾的双腿。

没过多久，姜桥村的大喇叭里选北京残奥会运动员苗子的消息，传到周洪转家人的耳朵里。

当时，16岁的周洪转正在小卖部里爬行着搬货、摆货、算账。五叔兴冲冲地闯进小卖部，背起周洪转去残联参加选拔，一路过关斩将，从黄骅到了石家庄。

至今，省轮椅竞速队领路人李卫国说起当时的情景，记忆犹新。“我清楚地记得在石家庄一所学校的大操场上，几百名残疾孩子等着被选拔。周洪转就蜷缩在一个墙角，很不起眼。可我一眼就看中了她。残疾程度是最重的，符合轮椅竞速T53级别。更重要的，她虽然瘦小，但是上臂力超乎常人，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。”

李卫国还透露了自己挑运动员的秘诀，“残疾孩子的眼神会告诉你，她是不是经得住残酷的训练。周洪转的眼里虽然有羞怯、自卑，但还有一股子倔强劲，这也是我把她选进轮椅竞速队的关键性因素。”在去湖北黄石训练基地的火车上，周洪转一直看着窗外新鲜的风景，一夜未眠。3年后，李卫国第二次见到周洪转，是在黄石基地。

“当时我既恍惚又感慨，这就是我亲手选出来的孩子！”李卫国回忆着，“训练场上，周洪转双目炯炯，紧紧盯着赛道，驾着轮椅呼啸而过。当年蜷缩在角落的那种害怕和羞怯完全不见了，展示出来的是满满的自信。唯一没变的，是眼神里那股子倔劲儿。”那时，周洪转已在年第七届全国残运会上崭露头角：一人夺得四枚金牌，打破了一项世界纪录和三项全国纪录。

竞技体育作为一种最古老也最简单的个性施展方式，过程与胜利都能分享，但跨越终点线的那一刻，是一个人单独面对，那是一种信念的跨越。

3

“如果没有轮椅竞速，就没有我。”爬行的时候，周洪转不知道什么叫轮椅，只有那支钢琴曲擢升着她的灵魂。有了轮椅竞速，有了训练场与赛场，才有了周洪转的气场。

“训练场下，她安静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猫。可一上场，眼神立刻放出光芒，跑起来完全是一只勇猛的猎豹。”训练时，周洪转为了减少上厕所次数，几个小时不喝水，一直在“跑”，于是，她成了中国轮椅竞速队的“骆驼”。训练大多是松一阵，紧一阵，快一阵，慢一阵，只有周洪转，一直一个猛劲儿。教练们私下里喜爱地叫她“一根筋”。

周洪转说：“训练与比赛的过程，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。”每天，除了规定的8小时训练外，周洪转还背着教练，偷偷地给自己延长训练时间。别人休息的时候，她在训练；别人娱乐的时候，她在训练；别人睡觉的时候，她还在训练。教练说，训练场上如果只剩一个人的话，一定是周洪转。

轮椅竞速拼的是速度，撞车、摔伤、擦伤是常事。周洪转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脸和肩膀被地面擦得血肉模糊。特别是那双手，长年累月的训练下，手指早已变形，各个关节异常粗大，常和轮椅接触的部位磨出了血泡，多少次，血水浸透了训练手套。训练结束的时候，手套已经被粘住了，根本摘不下来，最后只能连血泡一块儿扯下来。

其实，周洪转也不是铁打的。在最苦、最疼、最无助和最想家的时候，她也曾想过要放弃。只不过，这样的念头都是转瞬即逝，从情绪低谷期走出来后，她立刻又投入到更残酷的训练中去。

血水汗水没有白流。北京残奥会，女子田径轮椅竞速T53级米比赛中获得冠军；伦敦残奥会，她先后在女子田径轮椅竞速T53级米和米比赛中斩获两枚金牌；里约残奥会，周洪转延续辉煌，获得T53级米、米和T53-54级4×米接力三项冠军，并打破三项世界纪录。12年来，在大大小小的赛事中，周洪转已经获得了60多块奖牌。值得一提的是，米项目金牌是中国体育代表团在里约残奥会上揽下的第枚金牌，对此，人民日报、新华社、中央电视台等媒体纷纷聚焦黄骅姑娘，称其为“女子轮椅竞速中距离项目世界第一人”。

年北京残奥会，T53级米。周洪转遵照教练的战术“先发制人”，过了米就开始冲刺。在离终点米的时候，领先了七八米，这时，爆发力强的欧美选手开始冲刺，距离与周洪转一点点缩小。美国选手加利紧追不舍，两个人几乎同时撞线，大屏幕显示成绩同为1分57秒25！裁判只能按计时系统小数点后四位判定周洪转夺冠。一时，鸟巢沸腾了。

一个享受孤独的人，必定有精神力量来支撑。对于周洪转来说，训练场特别是赛场，是她体验心灵与身体的契合所在。伴随着迎面强劲的风，与四周看台上的欢呼声，还有想象中父母及乡亲们电视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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